穿过刚刚泛起的夜色回到家里的时候，蕾塔斯已经沉沉睡去。
或许是因为太累了吧，今天的事情也是辛苦她了。
伊谢尔苦笑了一下。
金发小魔女枕着自己的右手熟睡着，左手和双腿朝着三个完全不同的方向伸出，一副十分不雅的睡姿。
“这家伙……”
伊谢尔完全无力吐槽，只好默默地将蕾塔斯抱起，轻轻地放在枕头上，盖上薄薄的一层被子防止着凉。
在盖上被子之前，伊谢尔瞥了一眼蕾塔斯的右手手掌，那里新月型的咒印比以前又多了一道。
“今天大概把这家伙累坏了吧。下次带她去海边玩好了，这家伙应该会喜欢的。”
想到这里，伊谢尔不禁笑了笑——两人就是在海边认识的。
一阵微风拂来，清爽的凉意沁透心脾。
“踏月而来，真是好雅致。不打算自报姓名吗？”
伊谢尔回过头来，饶有兴致地看着坐在窗台上的女骑士。
她穿着白金色的盔甲，在银色的月光下闪烁着迷人的光芒。
铠甲的头盔、护腕、护胫上都闪烁着青蓝色的魔力之翼的微光——那是铁骑队的标志，苍穹之翼。
她取下头盔，露出一张绝美的容颜，仿若秋日里最成熟甘美的果实。
“哟，我是铁骑队的副总队长露依娜，小家伙。”
女骑士也趣味盎然地看着伊谢尔，仿佛为了诱惑伊谢尔般故意交错着修长的双腿。
公主殿下用人真是不拘一格呐，伊谢尔不禁这么吐槽道。
“所以，美丽的副总队长找我有什么事呢？是要趁着夜晚未尽喝一杯吗？”
“这么好的夜色不喝一杯的确可惜，不过我比较想和男爵阁下一决高下。”
“那还请骑士阁下放过我吧，对于这种事情实在是没有兴趣。”
伊谢尔举双手投降。
“呵呵”，露依娜吃吃地笑出声来：“真是个没有骑士精神的家伙啊。那么对美丽的公主殿下的邀约有兴趣吗？”
“虽然受到公主殿下的邀请很高兴，但是总觉得好像有麻烦的事情呐。”
但女骑士毫不灰心：
“公主殿下说，只要告诉你能听到永生之魔女的故事的后续，你就自然会过来了。”
伊谢尔不禁神情一凛。
倒在那里的是某只野兽的尸骸。
外表看起来像是灰熊，但是体型却有普通灰熊的两倍以上大，血红的双眼瞪得像是拳头一样大，身上的毛皮硬得像是钢铁一样，恐怕即使是最优秀的猎人也无可奈何。
但是这种庞然大物如今却了无生气地倒在某个少年的脚下，半个身子都没了，漆黑的脓水不断从伤口处溢出。
“灰魔熊虽然不会魔法，但是肉体的强韧性却并非寻常魔物能够比拟。能够杀死这样的怪物，你复仇的日子也不远了。”
魔女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的魔物，漠不关心地说道。
魔女给少年的印象永远是倦怠的，仿佛没有什么事情可以让她关心一样。
但是偶尔她那双淡漠的眼睛中也会流露出一些光彩，只是不知为何，每次看到那样的魔女，少年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。
少年低下头去看了看自己的右手，上面的黑色血线已经蔓延到手臂末端了。
“我剩下的时间，还有多少？”
少年冷淡地问道。
或许他自己也有所察觉，自己在变得越来越强的同时，也在不断失去某些东西。
自从接过那把剑的那天起，他漆黑的眼眸中的光彩越来越少，情感的波动也越来越小。
“不到一个月。”
魔女顿了顿，问道：“每次狩猎完，都面朝同着尤利乌斯的方向啊。是思念？还是憎恨？”
“不知道。”
少年摇了摇头：
“只知道那是我一定会回去的地方。但是却觉得自己永远都回不去了。”
“那就回去吧”，魔女扬了扬手，一匹夜色般漆黑的天马应声而出：
“回去那个让你握起这把剑的地方。”
后来的少年如何，佩特拉并没有继续说下去。
像是故意吊伊谢尔的胃口一般，佩特拉及时地收住了尾，倚在背后的城墙上仰望漫天星辰。
但伊谢尔却似乎按捺不住一般：
“佩特拉，你……”
“怎么了？”
佩特拉冲着伊谢尔眨了眨眼睛，仿佛孩童般天真无邪。
“不，没什么。公主殿下。”
伊谢尔抑制住自己的冲动，冷静下来。
“呐，伊谢尔。”
佩特拉却毫不在意，一个后跃坐在尤利乌斯的城墙上，仰望着贯穿夜空的银河。
“嗯？”
“你说人死后，会变成天上的星辰吗？”
“不知道。但是我希望不会。”
“因为冥王之府的事情吗？”
伊谢尔的眼神突然变得黯淡。
一年多以前，艾利恩斯境内形状奇异的巨型物体，从中不断涌出冥界生物。
当中不乏赤炎恶魔，梦魇蜘蛛这种远古时期才有的恐怖魔物。
为了控制局势，伊谢尔和鲁伊斯率领新月军团精锐前往讨伐。
但结果却是令人战栗的：除了伊谢尔和鲁伊斯，无人生还。
新月军团因此元气大伤，如果不是有王室的全力支持，甚至从其他军团里调来精英补充，或许新月军团就从此一蹶不振了。
这个事件之后不久，伊谢尔就不再过问政事，也辞去了新月军团副军团长的职务。
佩特拉转过头来，有些悲伤地笑了笑：
“我知道你很难过。大家都死了。你却活着回来了。但是星辰依然闪烁，未来总还是会到来的。”
“星辰依然闪烁”，这是艾利恩斯的古语，意思是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，世界依然会对你温柔以待，希望人们充满勇气地活下去。
“但是我所期望的那个未来，却是永远都不会到来了。”
伊谢尔抬起头，繁星密密麻麻地压在他头顶上，令人窒息。
明明是同样的风景，在不同的眼眸中却染上了迥然不同的色彩。
“如果死去的人真的会化为星辰，那么我真是无地自容。还是找个地洞钻进去吧。”
“身为艾利恩斯的顶尖剑手，斯特莱雅皇室的英雄，居然已经失去了面对亡者的勇气了吗？”
“因为我没能保护好自己该保护的人，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的目光。”
“但是更多的人因为你而得救了！你是当之无愧的英雄！”
伊谢尔默默地转过身，走下城墙。
佩特拉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，脸上的气愤化为了孤寂的笑容：
“但是我，却希望能够变成天上的星辰。无论发生什么事，无论那个人站在什么地方，处于什么情况，都能够一直注视着他，直到星辰坠落的那天为止。”
回到家的时候，蕾塔斯已经醒了。
她点亮了屋子里的灯，坐在昏黄的灯光下一边晃悠着双腿一边等着伊谢尔。
但和平时不同，此刻的蕾塔斯显得异常地安静，像是变成了另一个人一样。
“蕾塔斯。”
伊谢尔轻轻呼唤了一声。
“啊！伊谢尔！你总算回来啦！”
蕾塔斯猛地扑进伊谢尔怀里。
“嗯。等烦了？”
伊谢尔摸了摸蕾塔斯的脑袋，浅浅地笑了笑。
“是公主殿下的事情吗？”
蕾塔斯有些不安地说道。
“你听说了？”
“不，猜的。鲁伊斯哥哥和公主之间的争斗越来越激烈，公主殿下大概希望伊谢尔能够站在她的那边吧。”
猜得完全没错。大概是今天去鲁伊斯家的时候侍女或者是守卫告诉她的吧。
伊谢尔皱了皱眉：
“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。别担心。”
“真的吗？”
蕾塔斯怀疑地盯着伊谢尔的眼睛看：
“当然是真的。只要伊谢尔在，没有人可以伤害蕾塔斯的。”
“那让我学魔法吧，蕾塔斯会了魔法之后就能够保护伊谢尔了。”
蕾塔斯握紧拳头，一副干劲满满的样子。
“你还是放弃吧，一个火球术都学不好的家伙。有我在就好了。”
“别小看蕾塔斯啊，学会了之后肯定很厉害的！”
“是是。记得不能够跟别人说你是魔女，尤利乌斯的人都不喜欢魔女。”
蕾塔斯拉着伊谢尔的手，缓缓走进屋里。
“伊谢尔跟公主殿下很久之前就认识，是吗？”
蕾塔斯走进屋里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。
伊谢尔坐在床头边像是哄小孩入睡一样跟蕾塔斯聊天。
“你怎么知道？鲁伊斯告诉你的？”
蕾塔斯点了点头。
伊谢尔叹了口气：
“算是吧。在我还不会拿剑的时候就认识了。”
“哎~~那不是很小的时候了吗？”
“对啊。那时候的我们都还是乳臭未干的小不点。每天都在想着怎么逃课去玩。经常逃到柯文大教堂里去，奥帕金斯大主教会替我们瞒过老头子，然后我们就在整个大教堂里玩捉迷藏。
有次佩特拉躲到墓地里去了，我们都找到晚上都没有找到她。直到后来入夜了她被吓得哭出声来才被我们发现。”
“公主殿下被什么吓到了？那里真的有鬼吗？”
蕾塔斯连忙用被子捂住自己的半张脸，有些不安地看着伊谢尔。
“并没有。其实那次是因为那个墓里埋葬的人执念很强，于是死后的魂灵依然被束缚在肉体附近，吓到了佩特拉。”
“执念很强？”
“就是对某些人或者事情念念不忘。”
蕾塔斯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。
“那以前的公主殿下和伊谢尔很要好吗？”
“嗯……我也不知道算不算。我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吵吵闹闹的，但是如果她被别人欺负，我第一个饶不了那家伙。”
“那就是很要好吧。”
蕾塔斯直勾勾地盯着伊谢尔看，像是很不满一样。
“是吗？如果蕾塔斯这么想的话就算是这样吧。”
“那，伊谢尔喜欢公主殿下吗？”
话题的急转直下让伊谢尔手足无措：
“……额……好麻烦，至少不讨厌吧。”
“哼！”
蕾塔斯不满地撅了撅嘴，翻身背对伊谢尔。
“生气了？为什么？”
“要你管！”
“哈……好吧我不管，早点睡吧。”
伊谢尔无奈地垂下肩膀，起身离开。
“伊谢尔。”
“嗯？”
“如果曾经那么要好的话，为什么现在伊谢尔不站在公主殿下身边呢？”
像是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一般，伊谢尔怔怔地回过头来。月色皎然，一如从柯林大教堂回来的那天。
——别哭，鬼魂有什么大不了的，就是恶魔来了我都将它砍成两半。
如今伊谢尔的剑技早已无惧鬼魂或恶魔，却没有站在佩特拉身边。
窗外的道路通往无尽的黑暗之中，仿佛久远的时光隧道一般。似乎只要越过那片黑暗，就能够看见在那天夜里哭泣的少女，和耍帅的少年。
那是伊谢尔再也回不去的曾经。
对啊，为什么自己现在没有站在佩特拉身边呢？
因为她的对手是鲁伊斯？
因为她在这场即将爆发的内战中胜利的可能性不大？
还是仅仅只是因为，这已经不是从柯林大教堂回来的那个月夜了？
所以那些曾经发自肺腑的话语，再也没有人记得了？
如果让鲁伊斯就这样发动内战，取得胜利，自己会后悔吗？
那个时候，佩特拉会怎么样呢？
大概会被处死吧。
那就是鲁伊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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